米蘭昆德拉在「簾幕」一書中討論了『故事』的專斷特性:

...他(費爾汀)特別爭取能夠中斷敘述的權利,『愛在哪裡停就在哪裡停,愛時麼時候停就什麼時候停』。停下來是為了加入作者本人的評論以及思考。...費爾汀不願自己留在那條事件因果的長廊裡喘不過氣,於是到處以離題和插曲的方式打開一扇又一扇的大窗以利呼吸。

在昆德拉鍾愛的小說家當中,Denis Diderot (1713 - 1784) 「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也是以這種精神寫作的。或許已經讀過這些作品,「追憶似水年華」的寫法在我讀來並不覺得枝枝節節,冗長繁複。普魯斯特的岔題方式不單是打破故事情節,而是不斷游移在表象與象徵意義之間。

比方卷一「斯萬之戀」中,他描繪斯萬眼中的奧黛特,就不只是描繪容貌,而是「容貌與自身經驗的相印性」。普魯斯特一層一層的深入事物表層之下,或許是他的描寫細膩得不像異性戀愛情的原因吧:

她(奧黛特)跟羅馬西斯廷小教堂一幅壁畫上耶斯羅的女兒塞福拉是那麼相象,給斯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斯萬素來有一種特殊的愛好,愛從大師們的畫幅中不僅去發現我們身邊現實的人們身上的一般特徵,而且去發現最不尋常的東西,發現我們認識的面貌中極其個別的特徵...現在他看待奧黛特的臉就不再根據她兩頰的美妙還是缺陷,不再根據當他有朝一日吻她時,她的雙唇會給人怎樣的柔軟甘美的感覺,而是把它看作一束精細美麗的線,由他的視線加以纏繞,把她脖頸的節奏和頭髮的奔放以及眼瞼的低垂連結起來,連成一幅能鮮明地表現她的特性的肖像。

他瞧著她,那幅壁畫的一個片段在她的臉龐和身體上顯示出來;從此以後,當他在奧黛特身畔或者只是在想起她的時候,他就總是要尋找這個片段;雖然這幅佛羅倫薩畫派的傑作之所以得到他的珍愛是由於他在奧黛特身上發現了它,但兩者間的相象同時也使得他覺得她更美、更彌足珍貴。

解讀夢境時,該分析的不是夢的情節,而是這個情節在個人生命中的象徵意義。如果一直抱著這樣的心情遊歷普魯斯特的世界,看待猜疑,嫉妒中的情侶,其實是處處充滿絃外之音的。

而且普魯斯特寫Marcel和Albertine的關係不斷讓我想起N君跟他的台灣男友。記得他們交往的第一年,凡是男友曾經經歷,正在經歷,或將要經歷的所有一切,N君都熱切的要了解。在還沒跟我詢問台灣的腳底按摩是什麼之前,N君會很痛苦的天天猜疑,擔心那是不是不正派的場所。而且為了要全盤並透徹的瞭解他的男友在想什麼,他還開始用羅賽塔教學系列學中文。這種熱戀,猜疑的瘋勁,恰恰是普魯斯特寫在卷五當中的情節。所不同的是,N君的男友是很正派的人,只是不多話,光是這種個性就可以搞得N君無時無刻都在疑神疑鬼,因為他永遠覺得他無法掌握他所愛的人在想什麼,甚至他使用的語言。

由於「追憶似水年華」有太多跟現實生活中相印的部份,對於想要「深入探究事物的精神」(昆德拉語)的人,還是很值得一讀的。(p.s. 對法國貴族生活很有興趣的讀者來說,書中鉅細靡遺的描述會相當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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